今年这个“年”,我没有随夫去苏北与婆家人团聚。初二一大早就按年前与照顾母亲的亲戚姐“换班”的约定:回了各自的娘家。这是我近七年来过得最有“滋味儿”的一个春节。
小妹的婆婆是去年离世的,所以她一家仨口年前就回到焦作。尽管患“海黙”已十余年的母亲对他们的到来显得麻木,甚至可能已不知道了他们是谁。但小妹知道:母亲需要她节日里的陪伴;小妹没有经受过挫折与苦难,父亲在世时那些“年”的热闹与父亲离去后这些“年”的冷清,足以让情感脆弱并多少有些抑郁的小妹感到凄凉。故我知道:小妹需要我的陪伴。
我和小妹相差十三岁。年底就要退休的我,从大半生的风雨苍桑中走来,已经全然没有了眼泪、叹息和愁苦,一切都归于平静。似乎,我与早已“博士后”的小妹夫有些默契,他每天大半时间是带着已经上了二年级的小外甥在新区他妹家住。偶然回我母亲家转一趟,碰上适合的饭菜,我会留他父子俩吃上一顿。我每晚是必回自己在焦作的那个家住的,也好留出早、晚时间让小妹做她应该操心替母亲做的事。隔着楼,我能看到母亲家客厅和已故父亲书房的灯光。多少年了,这样的“守望”已成了我对原生家庭情感寄托的一种习惯。次日上午九点半左右,估计小妹照顾母亲做饭,喂饭基本结束,我就回到她和母亲身旁。一见面儿,我会问小妹昨晚母亲起夜了几次,尿到地上没有,头天煮好的“玄麦代茶饮”喝了多少等,然后开始我仨新一天的日子。
初三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我一进家门,小妹就像见到了救星。我知道母亲早已失去与人交流的能力,且不时在屋子里乱转或是帮些倒忙。小妹告诉我说父亲不在的这些年,凡是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在家时,她都会感到凄楚和悲催、感觉时间难熬!记得二妹也曾如是说过。我完全无法理解她俩的这种心境。因为我在家和母亲独处时,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听着小妹诉苦,又见她眼中有泪,我笑了,忍不住去刮她的鼻子,被她挥手一挡。显然她生气了!我不敢再与她玩笑,便给她讲了年前即11月18至27日这九天里的故事:17日晚亲戚姐打电话说要回襄县老家办事,四五天回来。可2015年的第一场大雪恰逢此时落下,高速路一封就是三四天。正赶上焦作基地因供暖方式改变大院置换管道尚未供暖。雪停的第二天早上,我要给母亲刷便盆,可卫生间瘦长窗下因留有一寸高的通风隔,窗台上小盆儿里的钢丝球刷子冻在那一丁点儿水结得冰里拔不出来。那些天,我以给母亲唱歌“睡懒觉”的方式避寒。起床后,每隔一小会儿就得哄母亲去卫生间蹲蹲,生怕她尿了裤子。说来也巧,家里看了快二十年的老旧电视也偏偏赶在这时突然“罢工”。固话因改“光纤”成了“哑巴”。我除了确保母亲不穿湿裤子,就是继续一首接着一首地给她唱歌,一边干着自己翻腾出来的家务活儿,偶然给需要联系的亲戚朋友打个手机。感觉那日子过得也还不差。小妹听完,一脸诧异。然后夸我内心强大,还说要向我学习。我反倒感觉她因长不大挺可笑的!
在堂弟的倡导下,我们姊妹四个加上他延续了父亲在世时春节团聚的家庭习俗。这个年,该轮到小妹家“摆桌“了。腊月二十,我回焦作在给母亲家置办“春联”等年货时就替小妹预订了基地隔壁“大长垣”的包间。初五中午,五家的主要代表共计11口人围坐一起,算是跟旧年告别、与新春开始。
还好,堂弟因心脏的毛病没有多喝。小妹夫作为“东家”喝得有点高。为了不妨碍母亲和亲戚姐的常态生活,我把小妹家三口领到我家,趁着说话也叫小妹夫醒醒酒。借着半醉半醒地劲儿,小妹夫终于道出了七年前,放着“理工大”优厚待遇不要,人过四十的非拖家带口进京打拼的理由……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天灰蒙蒙的,依稀还飘着零零星星的几片雪花。五点多送走他父子俩,我和小妹回到母亲家。我拉着小妹进厨房开始张罗晚饭,叫早上回来的亲戚姐哄着母亲看二妹网购不到一个月的液晶电视。刚吃过晚饭,大妹敲门进来。我们四个女人东拉西扯地到也开心。小妹连连感激二妹在年前我没回来那几个晚上频频来家所给予她的陪伴。小妹称之为这是二姐送她最好的礼物。母亲想来是听不明白这些的,但偶尔也会随着我们一起笑。母亲的表情单纯得像个孩子。
楼外阵阵的爆竹声唤起了小妹,她拉着我去餐桌前从靠墙的纸箱子里取出两方也不知是百响还是千响的炮仗。她问我仨谁敢放。亲戚姐说:“谁放过这呀!”二妹说:“我可不敢放!也从来没放过。”她看着我,心里一定在说:“小时候,你可是放过!”是的,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儿了。我至今记得我被年轻的父亲趋赶着放炮的情形:好强的父亲看见过年别家男孩子放炮,忍不住给十岁的我和五岁的妹妹买回了一把小炮儿。当时我们在东北,赤峰人叫它们“小鞭儿”。年三十晚上,父亲放完排炮便怂恿我俩放“小鞭”。妹妹本就胆小,年龄又小,自然是不敢放的。为了不让父亲因为没有会放炮的男孩子而扫兴,我壮着胆子,压着吓得快要蹦出来的小心脏哆哩哆嗦地放完了父亲递过来的那撮小炮儿。“你还敢不敢放啊!”二妹在催我了。看着小妹买回年三十儿晚已由小妹夫放了一挂,初一早忘了叫他放、初五这会儿该放还未放的这两方炮仗,我百感交集……为了小妹买它们时那份对往昔“年”的特殊怀念和因家庭变故给她带来这挥之不去的忧伤,我决定“生法儿”放了它们。然而,我毕竟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而且还是个开外的女人。正当我望炮兴叹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经过二、三楼过道中间,他欣然同意将我事先绑在竹竿上从二楼窗伸到一楼单元门上由水泥台遮挡着(不会因燃放伤了人)的那串炮仗点燃,帮我完成了对小妹的心愿。至此,我越发庆幸自己是一个时时被老天关照的人……
小妹夫也算是活明白了:他没有在春节长假最后一天趁“高速”免费赶着回去,而是决定初八再走。小妹依旧脆弱地不能在黎明寂静中与她过于眷恋的娘家辞别。初六晚上,她满脸歉意地告诉我说初七中午吃过饭,她叫她夫过来接她,然后去拜访一位老邻居,晚上在她小姑子家住一夜,初八早从新区离焦。这样,她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听了小妹的这翻刻意安排,让我想起了去年国庆长假后送她走的那个早上,我把右手伸进车窗替她擦去了溢出的泪眼。我理解她离家时的伤感,就像理解自己离家时的牵挂一样……
初七上午,我打电话叫小妹夫带小外甥过来,在母亲家做了糖醋鲤鱼块等四个菜给小妹一家饯行。出于俭省和对亲戚姐的尊重,我提议最大限度地做到了“光盘”。下午送走小妹一家三口,又与母亲和亲戚姐辞别之后,我搭乘五点焦作发往郑州的城际高铁,享受着一等座上的“奢侈”。当化了浓妆的年轻乘务员从我身边经过,不经意间看到我旁边临座上放着的那个早已过了时并且还有明显手缝针线的双肩背包又转过身来要我出示车票。“我OT了!回去后得好好“武装”一下!”——我跟自己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从那包的外兜里掏出了45元一张的车票,微笑着递了过去。尽管我知道我是这节“豪华”车厢里唯一被验了票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