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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沱江
2016年03月11日 14:12 访问次数: 作者: 局直机关党委副书记 宋宏建

 

蹲在凉凉的石板上,颤抖着手指划亮火柴,五支鲜红的蜡烛依次点燃。末了顺水一推,那盛开着雪野腊梅的河灯便轻轻离开,鱼儿一般游弋而去。这一刻,喝了半坛子苗家女儿红酒的我,灵魂便也醉卧河灯,顺着沱江恍恍惚惚的细波,飘然逝也。  

凤凰位于湘、黔、川三省交界处的沱江河畔,群山环抱,关隘雄奇。她与吉首的德夯苗寨、永顺的猛洞河、贵州的梵净山相毗邻,是怀化、吉首、贵州铜仁三地间的必经之路。古城历史悠久,以极大的张力包容着那个被称为“蛮夷之地”里至真至纯的东西。厚重朴实的古代城楼,陆离斑驳的明清老院,俯仰相望,风采依然。踱步石条砌成的岩板街巷,古香古色的亭台楼阁重重叠叠,各抱地势伸头探脑。鳞次栉比的姜糖、蜡染、银器首饰作坊,摩肩擦踵着饭铺、酒家、工艺美术店等,姹紫嫣红、琳琅满目地弹拨着华丽的乐章。背街里参参差差的白墙壁上,时有绿油油的藤蔓爬行,偶尔也会旁逸斜出一根根枝条,那是蔷薇、木香、橘柚或狗脚梅企图攀越的臂膀。

 南华山是县城南边的屏障,史书上有“环城皆山,此峰独竣;草深林茂,翠色千层,朝则薄雾笼青,暮则斜阳凝紫”的记载。这里不仅风景优美,而且地灵人杰--为维护民族尊严怒斩外国不法传教士的一品钦差大臣贵州提督田兴恕,定海浴血抗英、万古流芳的民族英雄郑国鸿,民国第一任民选内阁总理“湖南神童”熊希龄,文学巨匠沈从文,国画大师黄永玉等都出身此地。“一个战士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有人曾把黄永玉这句话刻在听涛山下沈从文墓地的一块碑上,意在昭示湘西儿女献身祖国的赤胆忠心,和对故乡深深的爱戴。

 沈从文的文、黄永玉的画,牵引着我走近古城,走近老巷,走近一块块深底阴文刻字的仿古招牌,走近一幅幅立意高远的木刻楹联,走近一排排土家族、苗族、汉族杂居的门户。沱江静静地流淌:流过了细脚玲珑、一只只长腿鹤般昂首挺立的吊脚楼群,流过了星汉灿烂、一串串明眸如炬样沿河排列的店铺灯笼;流过城外的南华山国家森林公园,流过城下的艺术宫殿奇梁洞穴;流过了唐代的黄丝桥古城,流过了举世瞩目的南方长城……

一缕河风掠过,寒噤中,我倏然发现自己是何等的脆弱、苍白。触摸着锦鳞闪烁的沱江和历史的绵远,人类从猴子演化至今纵然经历了千千万万个岁月,可在地老天荒、囊括天地的宇宙和大自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白天的这里,可是游船争渡、山歌飞扬的热闹世界。身穿花红柳绿的苗家、土家族女人,晃晃朗朗摇曳着雪白的银饰,把游客引领上船。接下来,河心处有隆隆的鼓音响起,江水沿着古老的城墙蜿蜒而过,一篷竹影叠翠的江亭便横在眼前。亭子里有亮丽动人的少女登场,擂鼓的辗转腾挪舞槌翩飞,唱歌的手握话筒音韵绕梁。游客们能听懂的业余歌手,也会像刘三姐里对歌的场面,有板有眼地对唱几个回合。也有听不懂的,干脆就尥蹶子的野马引颈长嘶:“妹妹你大胆地跟我走~吧~跟我走--莫回~呀头--”一个领头吼得地动水摇,满船人帮腔排山倒海。

 当然浮靡繁华的背后,也有朴素古拙的小家碧玉式风景。比如到了旅游淡季,河水波澜不惊,渔船游弋纵横,檐牙高啄、青山倒映的波光里,便只剩下苗家阿妹淘米、洗菜、捣衣的身影。泠泠水韵,梆梆杵音,与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互应相答,描摹出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水墨画图,恬淡雅致。就在河畔这一群的浣纱女中,游客都费神地寻觅着一个美丽的姑娘--“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此时,欸乃声声的渔舟已不再呼唤,像被绳子穿绑的草鞋,扎一堆儿挂在河口处荡漾。竹篙横卧的船舱里,一只只鸬鹚正慵懒地扇动翅膀,等待主人挑拣过收获后分发的奖赏。游人已减,灯火渐稀,青红石板铺就的河堤坝,尚有皮鞋敲击的足音,与城内庙檐四角悬挂的风铃遥相呼应,啪啦丁当脆朗入耳。躺在沱江里放眼古城,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是啊,再美的风景,老站在一个地方阅读,就会产生审美上的疲劳。

人,有时需要轰轰烈烈,有时需要安安静静,热闹和宁谧同样出彩。

 

月亮在嫦娥的香闺里黯然入睡,星斗在山歌的萦绕中扑朔迷离。凤凰古城——这个曾被新西兰著名作家路易艾黎称赞为中国最美丽的小城,这个全国闻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今天终于和我的生命溶在了一体。还有这沱江的水,这与凤凰人的生命也溶为一体的沱江的水,今天也化在了我的血液之中。

沈从文笔下的茶峒在哪儿?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河床为片石作成,静静的流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小溪既为川湘来往孔道,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这渡船一次连人带马,约可以载二十位搭客过河,人数多时则反复来去。渡船头竖了一枝小小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面横牵了一段废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废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船将拢岸时,管理这渡船的,一面口中嚷着“慢点慢点”,自己霍地跃上了岸,拉着铁环,于是人货牛马全上了岸,翻过小山不见了。渡头为公家所有,故过渡人不必出钱。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时,管渡船的必为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这个!”……

 沈先生在铺排这段文字的时候,泊入的思绪肯定像沱江一般宁静,像河灯一般美丽,像蜡烛一般温馨,像那乐善好施的船老大一般可爱。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墨痕测验”,即在一张白纸上的同一个墨痕,有人觉得它像蝴蝶,有人觉得它像盾牌,有人觉得它像骷髅。这很近似于姐妹二人同时爱上一个新交通警察的故事:姐姐说:“那个警察对我有意思。我一到他就把红灯变为绿灯,好让我通过。”妹妹说:“那个警察对我有意思。我一到他就把绿灯变为红灯,好多看看我。”

景由心生,心态决定思维,决定创造,既然如此,我等又何必不笑对人生?

凤凰,是吉祥美丽的象征。沱江,是凤凰古城的灵魂。这颗建于清代康熙年间的“湘西明珠”也许算不上精致,而且太小,小到城内仅有一条绿色长廊样的东西大街。可那纵横交错成小城血脉的小巷,全是用从山里背来的青石板铺就。凤凰人那粗糙坚忍的脚丫,把地板打磨得油光发亮,见证着历史的痕迹与沧桑。城区内,一座座青瓦白墙、木格花窗的小四合院,寄托着一个个挑担乡民的夙愿,承载着一把把激情红伞的梦想。清澈的沱江穿城而过,红砂岩砌就的城墙伫立岸边,霸气十足的城楼,锈迹斑斑的铁门,还张扬着当年的英姿和威武。“前门一条铺,后门一条河 ”, 是许多南方人遥不可及的梦想,但在这里却是寻常百姓的居家写照,成为凤凰人晨望昏守的精神家园。   

 河灯穿越横跨沱水的虹桥,亦真亦幻的梦境,便如雨后的彩虹在心湖架起。天上没有月亮,“溪桥夜月”中“皓月当空,清光荡漾,近则两岸烟村,远则千山云树,皆入琉璃世界”的美景,只能在“桥上徘徊,恍似置身蓬岛”的游人脑海里想像了。溪桥那边,明眸皓齿的翠翠在祖父溘然长逝之后,是否还继续守在渡口,苦苦等待着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然而春去冬来,坍塌的白塔已重新建起,可那离家远走桃源的傩宋,却迟迟未有归期。我不知道酉水两岸的碾房、绳渡是否还熙熙融融,也不知道茶峒的筒车、水磨是否还在转动,我只知道人到北京、上海,是去见识大国大都市的豪华与气派,而到凤凰,是来感受小城那种雅致和气质,以及生命最最原始的律动。

 芙蓉镇上的“米豆腐”,看来这次是无福消受了。记得正午丽日中天那会儿,虹桥上灿烂惹眼的美景,却是一个冰凉粉的小摊:方桌上淡绿色的铁桶里,冰着一坨水晶状的透明体。民族服装的苗家婆婆笑容可掬,她将木勺轻轻探如筒内,连固态带液体盛一小碗,然后放入芝麻粉、果脯粒、红糖、醋与薄荷水,一股麻凉、甜甜酸酸的“初恋味道”早溜进了鼻孔。当冰冽甜酸的晶坨沁入心脾那一刻,浑身汗湿的我感到好惬意呀!什么是幸福?100个人可能有100个答案。可现实中最基本的前提是,谁在得到了最需要的东西那一刻,谁就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北城门下的河面,横着一条窄窄的木桥,外加两行高低错落的石墩。夜间所有的河灯,都是从这曾是当年出城的唯一通道上放逐,之后飘飘摇摇顺流而下,一直飘到你看不见的地方,把放灯人的心愿飘到被祝福者的梦乡。我也是从这里出发,穿越瓦蓝的天空,穿越飘浮的流云,穿越隔离了喧嚣的古城墙,穿越缭绕着玲珑的吊脚楼……

河水清澈如练,小船荡开的波纹,会让人感觉丝状的柔滑。虹桥缓缓淌过,沱江便似古装戏里飘逸的水袖,折个弯儿,万寿宫前那亭亭玉立的古塔便坠落了江心。河灯飘近,塔那素朴典雅的飞檐斗拱,也凤凰的雉羽一样翩跹着,把层层涟漪荡进灯是亮眸。提起这万名塔,小城里无论老少,都会告诉你很多动人的传说。缘了这塔,才使神秘莫测的凤凰雄风犹存,才使温文尔雅的沱江毕露无遗。塔是凤凰的阳根,还是沱江的隐私?只有山间那朦胧的暮鼓晨钟,才能准确诠释这迷离暧昧的灯语!

 有人总结,脚踩在水泥地面,就像辩论赛中被戴上了口罩,没有回嘴的份儿;踏上地毯,则如穿了紧身衣在三万米的高空,睡不着也逃不掉;只有看见草地,才似飞机降落走出机场,感觉踏实和清新。而我一个人静静的今晚,却是悠悠漂浮于一叶扁舟,就着河灯桔红色的光晕,驭着若断若续的丝竹之音,遥望苍穹,把盏独酌。我知道我醉了,感觉是水泥地上铺了地毯,地毯上长出了青草,草地上开满了鲜花,花丛里还有嬉戏的蜂蝶,蜂蝶翅上还飞翔着尘封的歌谣,洋溢着辣子与熏肉一年四季的飘香。然而我却说不出话,不是嘴被捂了口罩,而是才思枯竭,眼前有景道不得,我真的醉了。

今晚没有月光,只有弥天星斗像一群淘气的孩子,伴着我的思想跳在沱江里洗澡。今晚我醉卧沱江,憨态可掬的灵魂经过清波濯洗,绽出了翠翠般俊朗的笑靥,醉了的我依然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大腕大款,也不是什么权贵名流,惊天地泣鬼神、抑或救国救民的大事,这辈子是干不来了。但我虽不能给许多人以幸福,却可给许多人以祝福,故而愿这小小河灯载着我的心愿,就在今夜,进入天下所有父母的梦乡,进入所有好人、和我所有朋友的梦乡。我真诚地恭祝你们健康长寿,福如沱江,源远流长。

 本文原载于2008年12月17日《中国国土资源报》,2016年3月获“神秘湘西”首届全国旅游散文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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