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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2017年06月16日 08:31 访问次数: 作者: 宋宏建

离清明节还有多天,就给农村的弟弟打电话:“把老家箱里的被子晒一下,今年我退休了,和你嫂子回老屋住两天。”之后的闲暇时光,心里常疙疙瘩瘩似有挂牵,有时居然失魂落魄。夜里躺在床上,也会辗转反侧,恍恍惚惚与那间老屋默默对语……

老屋是1976年盖的,十二平方大小。前面是砖砌的空心墙,其余三面用麦秸泥跺成。上面是隔一米放一根三角形水泥横梁,木模棚好,再用砖像箍窑一样,凸起一米宽的弧形,房顶用炉渣填实,再用混凝土抹平即可。这种房子经济实惠,美观大方,前看是清一色砖壁,空心垒时横一块竖两块,虚一块实两块,细腻的白灰勾勒出规整的瓦蓝,线直矩方,高低错落,白的逼眼,蓝的灿目,清凉凉威凛凛,既给房子长脸,又为主家省钱。再说时髦,是因上世纪70年代豫西乡下的房子都是鱼脊形,陡然冒出个“头顶花墙”的小拱圈平房屋,还真有点鹤立鸡群、令人耳目一新的颜值担当。

青涩岁月的大多时光,我是在洛阳北邙一个蓬头垢面的土窑里度过的。1974年参军的哥哥转业,要说媳妇结婚,总不能全家人还挤一个窑洞,所以父亲一咬牙:“盖房!那怕砸锅卖铁,也得给儿子盖房!”号令既出,全家倾巢出动,母亲做饭,大姐打杂,大妹带小妹、小弟上学,父亲是乡下的砖瓦匠,带着哥哥和我住进了村外的窑厂。

火烧火燎的骄阳下,在泥水中摸爬滚打了七八天,总算摔打出一窑砖坯子。干泥土活很吃力,光脊梁摔打着汗珠子破土,光肩膀硬撑着扁担挑水,光脚丫撕扯着皮肉踹泥,把泥和面团一般翻饬、盘拢、挖团放进模斗,磕出来晒干就成了砖坯。那年19岁风华正茂的我,在窑厂的每天晚上,都像被五行山压得奄奄一息泥猴,软绵绵蜷缩在砖厂的草苫上,摸着被泥巴拔净汗毛的光腿喃喃自语: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码进砖窑里的泥坯,在烈火中煅烧了五天五夜,辉煌湮灭过后化作一块块青砖,被搬出垒摞成墙,接受检阅的士兵方阵一般,昂首挺胸排列在空旷的窑厂。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煎熬得两眼血红的父亲,拿起一块青砖放耳边敲敲,听见有当当之声脆响,便像看见儿媳妇的花轿抬进了家门,抖落一脸飞扬的煤灰,突然瘫在地上,鼾声大作。

砖拉回家,挖土砌基,接着跺墙。跺墙和做砖坯程序大同小异,拉土、担水、盘泥,只是为增加韧性,在泥里掺进了麦秸。父亲和哥哥两个掂叉,我在砖基上面码泥。码泥活儿较轻,但要眼巧,稍微一歪就会倒塌。我这一手,是跟山东到河南打工的泥活匠学的,父亲也常引以自豪。泥盘成后,父亲和哥哥轮流举叉,我接过泥摆好,再用光脚丫踹实。三面泥墙跺成,在上面平拉一条线绳,闭一只眼校准,待到不软不硬时分,再用带铁刺的泥篦子刷墙,削高补低。如果说刚跺出的毛墙似粗糙、懒散、臃肿的肥猪婆,那么新鲜出炉的墙壁亮丽齐整,俨然如西装革履的新郎官。泥墙刷闭,我也会学着父亲那样,眯眼瞧着自己精心雕刻出的杰作,陶醉于新媳妇娶进家门的唢呐声中。

三角形的水泥房梁,绝对是上苍赋予农村人的智慧。三根丈把长的铁条用铁丝固定为三棱形,放进一个木模具里,混凝土填满压实,和做砖坯一样,磕出来晾干即可。三间房需要12根梁,老家村上有铁业社,买点锈钢筋、废铁条和几袋水泥,比买砖瓦划算得多。烧砖乡下人出力不掏钱,所以我家盖一座小拱圈平房,比盖鱼脊形瓦房要省三分之一钱还多。

哥哥结婚住进了砖房,几年后又搬进新宅。1984年我燕尔新婚,依然住老家的小拱圈平房。记得刚成家那会儿,妻子回老家不适应,彻夜难眠。我就和她打开窗户,数着天上的星斗,呢喃牛郎织女的浪漫,畅谈“面包会有的”美好未来。没有月色的夜晚,我便絮絮叨叨,讲解自己“前肚皮贴着后脊梁骨在野地里疯玩”的童年,讲父亲带领全家做砖、烧窑、跺墙、盖房的创业故事。然而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在外工作的我,已经15年没再回老屋睡过觉了。

老屋墙上父亲刷过的白灰,恐怕早就脱落得千疮百孔了吧?老屋床头弟弟贴上的鸳鸯戏水图,如今还有活色生香的灵动吗?老屋柜子里我结婚时盖过的被褥,是否还存留着母亲、大姐的手温?许多时候,我站在城市高楼的一扇窗前,眺望西天落日,任晚风吹起凌乱的头发,吹皱我心里满满的一池春水。

汽笛一声,终于,我又回到了阔别经年的故乡。

我曾胼胝手足参与建造起的那座老屋,在老家已显得不合时宜,仿佛豪华餐厅里一个土气的村妇,头戴一蓬褐色瓦松编织的花环,垂头站立逼仄的墙角,拘谨地搓着指尖。先带妻子走进父母住过的土窑,在老人遗像前点燃香烛,然后跪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让父母夜里给我托个好梦,保佑全家一切平安!

 情深深、雨蒙蒙的清明之夜,我又睡到了当年幸福的婚床。老屋结构还是三面泥墙,但我足以感到他的笃实和坚毅;老屋面积还是十来平方,但我足以感到它的自由和辽阔;老屋窗户还是那么矮小暗淡,但我足以感到它的云霞和天光;老屋家具还是那么古董陈旧,但我足以感到它的恬雅和庄严。在故乡老屋居住的日子里,我就感到奇怪,经常失眠的我与有择铺习惯的妻子,居然热切渴望却没有实现再次面见、或亲耳聆听亲人教诲的梦想,一如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每个夜晚,都会在明媚春光里、在微风细雨里、在花蝶芬芳里、在歌声摇曳里鼾笛轻吹,温馨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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